火炕是满族人生活习惯的延续,也成为东北农家富有特色和很实用的设施。小时候,各家的住宅,屋门开在东侧而不在正中。进门一般是灶房,西侧居室则是两间或三间相连,室内南北炕与屋的长度相等,叫做“连二炕”或“连三炕”。炕面一般宽五尺多,又叫“南北大炕”或“对面炕”,正面的西炕较窄,供摆放物品之用。炕之间的空地称为“屋地”。实际上,室内的大部分空间都被炕占据,所以人们的室内生活主要是在炕上。家里进来客人,首先请到炕上坐。南炕因向阳温暖,是家中长辈居住之处,其最热乎的“炕头儿”位置,供家中辈份最高的主人或尊贵的客人寝卧,北炕则是家中晚辈居住或作烘晾粮食之用。我小时候,搭南北炕的人家就少了,多数都是一排南炕,原来北炕的位置一般都摆上几个大花柜。里面装些衣物,柜盖上放些瓶瓶罐罐,墙上再挂上几面镜子和相框,既实用还有装饰的作用。花柜是孩子结婚时的主要家具,所以一般都是喜兴的红地儿,上面画上对称的花鸟图案,每幅画四周都圈上十分工整的装饰框,相互关联,又富有变化,我不知这样的纹理该如何称呼,但能看出画匠的工夫很到家。小时候我总喜欢长时间地蹲在屋地上端详那天工之笔描绘出的图案,想来现在对绘画的一点热爱绝对是受花柜精美图案的影响。家里孩子结婚和老人一起过,就分东西炕居住,一排南炕中间隔了个炕琴,小两口的炕沿儿上方悬上一道幔帐,营造出了相对封闭的空间。
火炕一般情况下不用特意去烧热,做饭、烀猪食时的烟火穿过长长弯弯的“炕洞子”余温尤存,足够冬夜早睡的人们有个温暖的被窝。来了贵客或有什么特殊情况,当家的就会吆喝起来,去把炕烧热乎的。于是主妇就忙把灶坑塞满柴草,通红的火苗在烟雾缭绕之后窜了起来,满屋开始有了温暖的气息。日子久了,炕洞子里的灰垢就会堆积,影响灶坑的火势和炕的温度。于是,每年八月节过后,农人就开始“扒炕”了。“扒炕”讲究“一年一小扒,三年一大扒”。“小扒”是指简单、小规模地收拾,一般家庭是在炕头和炕稍分别扒下几块炕坯或炕砖,从那儿下手,清理“炕洞子”灰。“大扒”是要将整个炕面砖全部掀起来,彻底地进行清理。这样的过程结束后,灶坑也就比以前更“好烧”了,炕面也就更容易热乎了。农人扒完炕,紧接着就要拾起腰身去起土豆、收拾地里的其它庄稼了。
家乡的火炕上一般都有两个物件,一个是火盆,一个是烟笸箩。火盆如家里常用的中等菜盆一般大小,只不过上口大,底下收的紧。一般都是黄泥掺上马粪经过发酵捣制而成的。每天晚饭后,把灶坑里的草木灰用铲子填进火盆,草木灰的余热得到再次的利用,暗红的火星在老人的细心呵护下很久都不会熄灭。长大后读到“星星之火”,总能想到火盆里的火。老人们喜欢围在火盆旁唠家常,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粗糙的盆壁,日久天长,火盆如南方茶人的紫砂壶一般,竟有了油亮亮的光华。
烟笸箩是农家必备的家庭用具。烟笸箩的取材各式各样的,有纸糊的、柳条编的、泥旋的、石抠的、木刻的,大小不一,样式很多。有的人家还要在烟笸箩上涂上色,刷上漆,抹上油。还有的在上面画上自己喜欢的画,如“吉祥有余”、“长命百岁”等喜兴的图案。家里来了客人先把客人让到炕上,然后信手拽过烟笸箩,把先前就撕好卷烟纸轻轻一叠,洒上旱烟叶,熟练的一卷一捻,然后把没封的卷烟递给客人。客人接过烟,用嘴唇一抿烟纸,把烟头部的纸结儿揪掉,低头对着主人的火机把烟点着,热辣辣的旱烟味就弥散开来。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什么话语,但马上就会拉近人与人的感情距离。现在的东北人见人递烟的习惯,我想还是源于这沿袭久远的习俗。
冬天,坐在热乎乎的炕头,捏着老婆给烫好的烧酒,喝上几大碗洒着红辣椒片儿的酸菜汤。酒足饭饱之后把碗筷一推,倒在炕上,顺手拽过来烟笸箩,吸上一口辣味十足的旱烟,那感觉——舒坦。外地人经常拿东北人满足于”老婆孩子热炕头“的生活状态,来批评或鄙夷短视、容易满足和小富即安。实际上在过去的岁月里,在经济落后的高寒地带,能有两间泥屋,一铺热炕,左妻右子地相伴,的确是外地人想象不到的欲足。
到了夏天,火炕依然会执着地热着。于是,东北人就在屋地上支起地桌——一种能折叠的桌子。用的时候打开当饭桌,晚上孩子还可以在上面写作业。用完了,折起来靠在角落里,所以大家给它起了个形象的名字——”靠边站“。赶上无雨的傍晚,一家人就把桌子摆到院子里,一碗大酱,几根长葱,一把辣椒,一盆茄子酱或是土豆炖豆角,在习习凉风中你会食欲大增,扒拉完几大碗大馇粥,和邻居隔着栅栏或矮墙扯上一会闲磕。男人往往会打几桶井水浇浇园子。女人就忙着收拾饭桌,洗涮碗筷,喂猪喂鸡。等关好猪圈鸡架门儿,天也就黑了下来。为了让家人能在热炕上睡得安稳,女人早把被褥都厚厚地铺火炕上隔开热气,人往上一躺也不盖什么,顶多是把白天穿的布衫象征性地遮在身上。
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的时候,女人们就坐在炕上忙着拆棉衣、铰鞋样,给淘气的孩子缝衣服上剐开的口子。有了这铺大炕,就感觉安稳踏实了许多,累也就不累了,苦也就不苦了,手上的针在头发上摩得锃亮。听到男人和孩子的脚步声,女人麻利的放下针线,扶着炕沿儿,把脚探进鞋窠,就去外屋掀那口热气腾腾的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