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住北方农村，冬季户外气温时常降到零下三十几度，而夜间气温还要低些，这一带的房屋室内少有炉火，这就要依靠火炕来散热取暖，正如那句俗语说：“炕热屋子暖”。

    这儿的农村多少年来一直延袭老祖宗留下来的居住习惯，住两间房子的人家，一间卧室一间厨房，厨房里有南北两个土坯灶台，一个做饭，一个用于温食喂养猪鹅。每个灶台连着屋内的一铺火炕，这就是北方农村普遍的南北大炕。住三间房子的人家，房门由中间开，两边各有一间卧室，一般是公婆和儿子媳妇各住一头。中间是堂屋兼厨房，这厨房要有东西南北四个灶台，每个灶台分别连着屋内的一铺火炕。而房子宽敞些的，屋子必然也大些，那么里间的火炕相比较也长，这样长的火炕仅依靠外间灶台烧火取暖只会供不应求，做完饭往往将炕头烧热了，而炕梢却还处在冰冷状态。就得把这条炕再留出一个灶洞，晚间睡前往灶洞里填些柴为它再加温，使整个火炕热均匀。火炕无须特意去烧，在点燃锅灶做饭，柴烟就会顺着烟道往里窜，再通过各条炕洞，最后从烟囱袅袅游走了。柴烟通过在烟道里游动的过程，火炕自然就被烘烤热了。一般是饭做好了，火炕也就随着烧热了。

    搭火炕一般是属于男人的专利，但是，家乡也有很多妇女在男人面前‘帼国不让须眉’，也学会了这套活，可我对它却是个外行。火炕一般烧三四年就得换一次，如机器大修一样，得按时修改，不然炕洞会被柴烟柴灰堵塞。炕洞发生堵塞其原因是，火炕天天要烧，似这样天长日久炕洞里的柴烟经过的多了，就会挂着黑亮的一层油，很像一种冰溜，被称作烟溜，烟溜沉积厚了，灶台通过炕洞里的柴烟就不那么畅通，如吸烟袋，吸的时间长了，烟袋杆里烟渍多了吸着不透气。炕洞被烟溜和柴灰堵住了通道，容纳不下所进的柴烟，烧火时灶里就会出现往回沧烟的现象，时常弄得屋子里到处弥漫着生烟，呛得你连咳嗽带流泪，真是令人难以忍受。每当这时，不但饭做不成，而且火炕自然也烧不热。发现冒烟，得及时查看是哪里出了毛病，如是某个炕洞堵了，就只修那个炕洞，如是整个炕面全都冒烟，就断定各个炕洞都有堵塞的可能，该换炕了，就得将那炕拆了重新搭好。拆了旧炕搭新炕是个很费事的活，又得拉土、更换新的土坯，代价很高，但对于农民来讲还是很划算的，因为可以进行废物利用。烧断了的土坯，炕洞里的土、烟溜儿和柴灰都是农田里上好的肥料，为此，就是火炕没发现堵塞现象，农民也坚持经常换火炕，只为取炕洞土做肥料，据说施了炕洞土的农作物颜色墨绿，长得茁壮，产量高。再说火炕经常拆会更好烧。

    我时常坐在一旁看着父亲搭火炕，那几道工序也很繁琐。下面用土坯垒起几层，紧接着在上面用新土坯搭几条炕洞，大约三四层的样子，再在炕洞上面密密地码一层新土坯或大片石，就是炕面，炕面用泥抹平，在一侧安上木炕沿，旺火烘干，这铺火炕就算完成了。火炕上面再铺上由父母亲亲手编织的苇席或菽秆席，席面上还编织着棱形、水纹、豆腐块等花纹，有的席子周边还缀上红绿两色的图案，铺在火炕上光滑、美观又亮丽。

    北方的火炕总是交织着浓浓的人情味，晴好的天气里，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到火炕上，暖融融的，妇女们将屋里屋外收拾完毕，坐在上面悠闲地做着针线，感觉心里亮亮的，充满了希望。农家一日三餐都在火炕上进行，放上炕桌，全家人盘腿围坐，直觉得坐在火炕上吃饭暖和，心里踏实。火炕到了晚间，热炕头永远属于老年人的，老人们会长时间地坐在那儿咝咝地吸足烟，然后睡下。家里来了客人，主人会让到热炕头坐下，随手拉过一边的烟筐箩，递过一杆烟袋，将烟锅装满旱烟，点着，客人一边吸一边与主人拉家常。

    新婚的小俩口窗子上贴着大红喜字和窗花，新买来的家具——一种叫炕梫的镶几块鸳鸯荷花图案的玻璃门的木柜摆在火炕的炕梢，柜上整齐叠着几双有百子图的新被褥。年轻人围着胸佩红花的新郎新娘说笑嬉戏。新房内洋溢着喜庆气氛。

    大跃进年代，每到冬季的夜晚，家家的火炕中央放上一个大竹笸箩，伴着滋滋响又忽明忽暗的油灯，家人聚在一起给生产队搓玉米，也有时剥线麻，一边干活还一边听老人们讲家族里过去的事情，或讲鬼孤的故事，一搓就是大半夜。虽然很疲乏，但有那听不完的故事吸引着，于是心里总是愉快的。

    春节前夕，家家要忙年，一家老少坐在火炕上包粘豆包，一边包还一边由家庭主妇放到锅里蒸出来，蒸熟的粘豆包一掀开锅盖，只见满锅的金黄锃亮，外表像是被涂了一层油，豆包挨挨挤挤地在锅里列着方阵，散发着诱人的清香。村邻谁要是赶上了就随便拿上几个，一边品尝一边夸赞他家的豆包好筋道。母亲再忙，也很少让我帮着干这些活计，只让我去看书。除非实在忙不过来了，而我却不很听话，愿意和家人一起，坐在火炕上一边学习包粘豆包，一边体会那种一家人同乐的气氛。

    冬天放假无事，有时与三两个小伙伴们在谁家的火炕上玩猪、羊的嘎拉哈。用手将一个约一二寸见方的小布口袋向上抛起，那只手同时将撒在炕上的嘎拉哈抓起，然后接住布口袋，口里数着数，累计起来，赢家会乐滋滋地给输家挨个弹脑壳，大家玩得尽情尽兴。

    火炕演绎着一个又一个凄美故事，最早谁家妇女临产，家人赶快卷席铺沙，沙面就是产床。那时人们将火炕视为神圣，唯恐产妇弄脏了它会不吉利。火炕见证了一代代人的生老病死。无论是谁，是火炕迎来他的呱呱坠地，又是火炕送他进入生命的终点。

    时常是我和弟弟趴在火炕沿写作业，大人们坐在火炕上计算着一年的收成、一张一张地数着钞票。村里召开群众大会，火炕上挤满了人，男女老少坐在火炕上听远来的艺人说书讲古，夜晚，人们在火炕上做着一个个的美梦，一双双情侣在火炕上交欢、孕育……

    火炕起源于何时无可考证，大概自人类搬出洞穴时起就有的吧。火炕属于北方人的专利，我们北方人睡火炕是这里寒冷的气候所决定的，想来也是无奈之举吧。就是皇家贵族早年也同样睡的是火炕，皇太极寝宫里不也同样睡的是火炕吗？不过他们的屋子里三面是火炕，炕上整天放着炕桌与被褥、枕头等用品。参观北京故宫的炕要比我们一般百姓的漂亮些，但它不通火，类似床的形式，不知那炕当初是什么样子的，但它毕竟是用来就寝的炕。

    如今，北方越来越多的人告别了平房和火炕，搬进了室内装有暖气的楼房，晚间睡的是床。告别了火炕睡上了床，便开始发觉多年来人们不弃不离的火炕，睡在上面倒是感觉身下硬硬的，即使铺得厚厚的也还是不很舒服。火炕较如今的床相比，它的温度是不均匀的，热的时间不能持久，往往睡到下半夜就凉了，而床不但能保持衡温，而睡上去感觉软绵绵的，还容易保持干净。睡惯了床再去睡火炕还真有些不习惯。人类由平房到楼房，由火炕到床的过程，就如远古人从洞穴里般到地面，鄂伦春人由森林里走出来一样，这是时代的一大进步。但是，告别了火炕，便感觉少有了坐在火炕上的那种种乐趣，同时也少有了大家围坐一起那种有说有笑的和谐和温馨。家里来人一般请坐沙发而不随便把床让出来给人家坐，更不会有谁家将炕桌搬到床上来喝酒、打麻将。但每当初冬、初春时节，取暖期将至或者将要结束的那一段时间里，也就是10月15日前半月和4月15日后半月那段时间，每天都还在寒冷中度过。虽然身上着意穿得厚厚的，还是觉得冰冷难耐，屋子里到处冰凉，什么活计也做不下去，时间久了，还经常被冻感冒。与其在这冰窖似的屋子里呆着，还不如去外面暖和，所以我宁愿跑出去在户外晒太阳也不愿在屋里活受罪。床固然比火炕好，当气温还很低就停止了供暖，床就失去了它的优势，这时人们不由自主地怀念起火炕来。

    如今，在党的富民政策指引下，人们的居住环境普遍得到了改善，日子越来越好，内心对这个时代不胜感激。而那暖暖的，热热的火炕让人留恋、难忘。